冰爬犁,月亮泡人的承载
说起冰爬犁,它在我心里仿佛已消失很久了。不料,在今年月亮泡冬捕的现场,却与它撞了个正着!
在月亮泡冬捕出网的现场,一个特大型号的冰爬犁被冷落在热闹场面的一角。同来的南方影友指着它诧异地问我:“老兄这个‘大个’架子是什么?”没拿朋友当外人,我便直言:“冰爬犁!你这见多识广的怎能连它都不认识?”虽不见外,心里似乎也觉得出口过了火儿,也只能是悔意难收了!人世间事物庞杂,即便是你熟悉的生活周边,也难免有这事儿那物儿不能都说得清叫得准,何况“有朋自远方来?”其实,到了人生地疏的他乡,我也如此。
几个朋友领略了出网时的震撼后,天儿已近日落时分。真想陪朋友看看最后网肚出水的刹那精彩,问鱼把式,他告诉我:“网肚出水,约摸得后半夜。”没办法,只能抱有些许的遗憾,趁着天还没黑下来尽快赶路。我们还没走多远,忽然,一台拖拉机牵引着一个满载大网的冰爬犁出现在我们的车前面。那个南方朋友便惊叫着,“那不是冰爬犁么?”我应了一声“是!”于是,便在这返程的路上向朋友讲起了冰爬犁在月亮泡的前世和今生。
早些年,在月亮泡这儿有两样家什是渔乡人须臾不得离开的“利器”。一个是船,一个是冰爬犁。船是渔乡人赖以捕捞的重要工具,一年四季当中,春夏秋三个季节离不开。而这冰爬犁,虽仅在冬捕时才派上用场,可它的作用却无法替代。打冬网时,渔民们都要坐着它去很远很远的打网现场,什么大网、传杆、冰镩、抄捞子、马轮子等等一应诸多的捕鱼用具,都得靠它搬来运去,而打出来的鱼,也得靠它冰道雪路地运往渔乡的四面八方。
再说,这冬捕之外,渔家人大事小情都离不开它。乡亲们南北二屯串门子走亲戚要坐上冰爬犁,上街赶集要坐这冰爬犁,就是谁家送姑娘娶媳妇也都要用这冰爬犁。在那个时代,真可以说小小冰爬犁,有着大承载。
从前,冰爬犁在渔乡大安这儿,可谓五花八门,林林总总。大个头儿的,那长宽就像大马车一样。中不溜儿的有手推车那么大,最小也就簸箕大。要说大个儿的冰爬犁,从选料用料和制作那都是相当的考究。那时,大一点儿的冰爬犁都要由单匹马或牛来拉,因而这冰爬犁就要有爬犁辕子,有爬犁身儿、爬犁腿、爬犁脚。这几件组合到一起,才成其为爬犁架子。做得简洁些的冰爬犁,就在爬犁架子上面挨排钉上一层木板,冷眼看就像是一个平板车。而复杂一点的冰爬犁身上也有两箱板,两侧前后各有耳板子,很像平常日子所见大马车的样子。尽管模样相近,可那车还是与这冰爬犁截然不同,车靠
轮子,冰爬犁则靠“脚”。那是两个滑雪板一样的爬犁脚。这样专业的冰爬犁,得要由专业做爬犁的木匠师傅才能完成。小时候我家住的那个屯儿就有个任大叔,他当时就是冰爬犁制作专业户,人送外号“任大爬犁”。像那些中不溜的冰爬犁,多是人畜两用。方便时牛马伺候,着紧蹦子半大孩子也拉得在冰上雪地里飞跑。这样的冰爬犁较普及,是家家户户的必备,做起来也不太讲究,一般木匠就能做。而簸箕大小的小爬犁,是孩子们在冰天雪地里溜着玩儿的。那是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了,专心一点儿的半大孩子自己就能钉。
月亮泡人为什么如此钟爱冰爬犁呢?在早些年,渔乡这儿的天儿是相当地应节气。月亮泡封冻没几天,一场大雪便使这里银装素裹,冰封雪飘了。毫不夸张地说,月亮泡处处都是冰道雪场。而在这个季节里,冰爬犁以其独有的轻便、灵巧、快捷,处处都显示着它在冰上的优势。特别是在冬天打大网时,更是渔民们离不开的主儿。在大冰面上来个短距离传递,无需用畜力,渔民只需用脚使劲一蹬,即便是最大号冰爬犁也能踹出十米二十米的。然而,渔乡人对冰爬犁最钟情的还是它在安全方面显示出来的优势。两只爬犁脚,又宽又长,这与那笨重的大铁车轱辘比,受力面积大得多,很少出现砸冰等事故。要是行走在冰封的大江上,猛然遇到没封冻的清口啥的,只要那马纵身跳过去,这冰爬犁便也随之轻松一跃而过了。这要是大铁车那就麻烦了,其后果就你自个想象吧!再说,这冰爬犁虽然没有那时的大铁车威武雄壮,可载起东西来毫不逊色。如果是渔家人从江湾拉些柴禾啥的,远比大铁车拉得多。再说,这冰爬犁只需一牛或一马来拉就快捷如飞,而马车一般都要三到五匹马来拉。你说一般的小门小户的渔家谁有那个实力?还有马车必走碾压出来的路,而冰爬犁就不择冰道雪路了。那时,只要一声清脆的鞭响,冰爬犁便似箭一样旋起一团雪的烟雾……
话说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,月亮泡冬天放簗子,一下子打了个天大的红网。当时黑龙江省政府(1958年,大赉、安广两县为合并为大安县。未合并前,大赉县隶属黑龙江省管辖)指示,要把月亮泡几个簗子口的名鱼全部出口苏联。接到这一任务后,省水产局立即要大赉县把打上来的鱼统统运送到县水产公司院里,实行分类挑选,直接运到当时的大赉火车站。由于刚解放,月亮泡所在的区政府也根本没这个运力。为了抢时间争速度,县政府当即拍板儿,临时组织一批冰爬犁队支援月亮泡。就在那一年我大舅被区政府抽调到冰爬犁运输队,承担起从月亮泡大箔口往大赉县城的运鱼任务。听大舅讲,那冰爬犁运输队浩浩荡荡,白天晚上不停地运,一干就是二十多天。事过多年后,大舅坐在我家炕头抿着小酒,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运鱼的事儿“……那真是上百辆冰爬犁,一个接一个,从早到晚忙个不停。要是一早一晚,那爬犁队马喘气就像下了大雾一样,连人带马都满身霜花,雪人一样……”可以想象,皓月当空,天晴雪白。一溜排开的运鱼的冰爬犁疾走飒飒,绝不亚于杜甫的“车辚辚,马萧萧……尘埃不见咸阳桥”的场景。大舅还说:“那冰爬犁队的响动,哗哗地!十里地外都能听到……”
大舅说的那是真事儿。我参加工作后,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县政协编的《大安文史资料》(第二辑)里还真的见过这样一段记载:“1950年冬,黑龙江省政府指示,要求黑龙江省水产局把月亮泡等几个簗子生产的名鱼对苏联出口,于是县水产局上下动手,集中名鱼,精挑细选,定量包装,于当年的12月下旬,省里特批专列,37节货车厢满装着鲤鱼、鳌花、鲫鱼、白鱼、鲢鱼等,总计1225吨,专门发往满洲里站,向苏联出口。”现在想来,当时一次出口1225吨,那可真是个不小的数目。要知道那必须好中选好,优中选优的啊!回过头来想想,那年月亮泡簗子的产出究竟是怎样的数字?天啊!有记载——450万斤。
可以想象,就在新中国刚刚成立,月亮泡的名优特鱼就走出国门,为年轻的共和国撑着如此巨大的门面,这是渔乡月亮泡人的怎样荣光啊!然而,谁能想得到呢?这承载着渔乡人梦想走出家门的,竟是普普通通的冰爬犁!